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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分道揚鑣【結局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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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的一員,裝作重傷任由醫護人員擡著混入了人群,送上了救護車,然後詐屍一般地成功劫走了那輛救護車,華麗地在一大批警察和扛著攝像頭直播的警察面前消失在了東京的某個角落裏。

他們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她,也沒有辦法去找,因為無論是誰都猜不到那個女人會以哪種易容現於世,甚至是否還呆在日本!

“起碼他現在是工藤新一了。”赤井秀一怕宮野志保又一次想起被貝爾摩得那個女人追殺的情況,以及很可能會繼續被追殺的未來,連忙生硬的轉移話題,雖然他一說出口就立刻後悔了。

“是啊,然後就這樣長眠不醒,像是睡美人一樣。”宮野志保渾身一僵,立刻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試圖用調侃的語氣去說著這話,可她卻不知道自己的嗓音是有多破碎,多無助,甚至比以往她無數次的自嘲都要讓人難過,甚至比她那一次瀕死時刻似指控似報覆地對著赤井秀一說話的時候更絕望!

是的,絕望,因為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給工藤新一最大的危機的竟然不是來自於琴酒和貝爾摩得布下的重重殺局,而是她偷偷藏起來的世界上僅剩的那顆APTX4869的解藥!

而最重要的是,她已經喪失了再度拿起試管的能力了。

赤井秀一搭在宮野志保肩上的手一瞬間有些失去力氣,卻又更加深刻地緊緊握住她那不堪一握的瘦弱的軀殼,生怕她在一瞬間就消失不見,陪著病床上那人的靈魂一起去了。

肩膀上驟然加重的力道和隱隱的疼痛讓宮野志保立刻明白身後的男人心中所想,不由得低下頭,有些苦笑。她擡手按在肩上的大手上——她的手指纖細而蒼白,而赤井秀一的手是深麥色的,粗糙而巨大,兩個放在一起就好像是父親帶著嬌慣的小女兒一樣。

嬌慣的小女兒啊……似乎不論是誰都在嬌慣著她,由著她耍性子,從不惡聲惡氣地命令她一口氣長大,允許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但是,已經沒有退路了呢。他們為她遮風擋雨,而現在他們已經倒下,如果她不能夠站出來替他們遮風擋雨的話,如果到了這種時候她還不站出來的話……

“我不會逃的。”宮野志保低低聲說道,雖然聲音很小,但是並不虛弱。

“志保?”赤井秀一有些訝然,不僅僅是為了她難得一見的主動,更為了她幾乎已經喪失殆盡的勇氣。

“我不要逃。”宮野志保又念了一遍,卻不像是發表宣言,更像是在給自己鼓氣。她緊緊攥著赤井秀一的手指,力氣大得連赤井秀一的手都被她拽紅了,似乎只要這樣她就有無限的勇氣一樣:“工藤君,APTX,實驗室,還有……我的命運,我不能逃。”

赤井秀一怔怔的看著這個不斷地在催眠著自己的女孩,只覺得一時間心緒百倍,除了能喚一聲“志保”告訴她他在以外,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想叫她不需要這樣勉強自己,不需要逼著自己去碰那些已經拋棄掉的東西,可他不能。

她明明只是看到那些培育出來她身體裏的器官的那個實驗室的大門就已經暈闕,就連每日吃的藥丸都不能有膠囊衣。他們以為她走出來了,可走出來的同時她卻也將實驗室裏的一切都鎖在了黑暗裏,每一天她都試圖和過去的自己完美的割裂。每每他試圖想要讓她拿回屬於自己的天賦,可她卻總是淚流滿面甚至是渾身抽搐地不得不再度被送入搶救室。

精神障礙。因為曾經不斷地折磨自己,還有那些深駐在她身體裏的那些記憶和想要擺脫過去的焦躁,讓她從此無法再接觸以往最愛的生物學醫學的任何有關的事物。他試了好久,終於發現這不是一個傷口,而是一塊黑洞,不是直面就能愈合,而只會讓她毀滅。於是他決定幫她放棄,至少不能讓她每夜每夜地在夢中瑟縮痛哭,不能讓她一遍又一遍地讓自己的身體回憶起那段不斷地變大縮小的時間裏經受過的痛楚。

可她好不容易才擺脫了那些噩夢,此刻竟然願意為了工藤新一全部撿回來……

“我不想做一個什麽用處都沒有的人,我是有用的,即使不能夠幫他們去和組織戰鬥,但總有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宮野志保佝僂著身體,似乎想要縮成一團,卻又借著赤井秀一的手不肯讓自己再躲避回去,“我以為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可我只是在他們為我織造的保護網裏面安心地欺騙著自己,不去看他們的痛苦,不去看他們的努力,不去看自己該做的事情……”

“你沒有,志保,你的任務結束了,早在一開始就結束了。”赤井秀一怕她哭,怕她情緒波動太大身體受不住。

“不,那只是我們以為結束了而已。”宮野志保本想大聲的反駁回去,卻又怕驚擾了病房裏面沈睡的兩人,最終化作一聲輕嘆溢出嘴角,“如果結束了,工藤君就不會就此長眠不醒,她就不會在喪父之痛之後還要……”

原本只是普通的傷勢而已,因為他們想讓他以工藤新一的身份繼續活下去,於是找出來最後一顆解藥讓他在昏睡中便吃了下去,可結果卻是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他竟然會就此病危,連續搶救了三天三夜也只能像個植物人一樣地依仗著呼吸機生存!

僅僅不到一個星期,他一身結實的肌肉已經失蹤,皮膚松松垮垮的,摸上去就像是一卷冰冷發黃的絹布一樣,捏上去就像是絹布裏面裹了一些沙子一樣地毫無氣力,就連骨骼也纖細得讓人頭皮發麻,似乎一握就會斷了一樣。

護理說那是臥床十幾年未起的人的肌肉才會萎縮成這樣,這不可能出現在一個少年的身上,哪怕他已經快是一個植物人了也一樣,因為那是歲月打磨出來的虛弱。

可APTX4869不就是一個企圖反抗時間的洪流的、既是上帝也是惡魔的存在麽?

是的,屬於工藤新一的時間正在急速地流去,怕是過不了多久,就會……

“我不能讓她一邊忍著父親離去的痛楚、一邊照顧著不知何時才能醒來的工藤君的同時,還要分心繼續開解我,叫我不要逼迫自己……”恍恍惚惚地,宮野志保只覺得眼前那個穿著可笑的隔離服卻趴在病床前沈睡的身影,慢慢地和另一個身影重疊起來。

記憶中的她臉上有著溫柔而會發光的笑容,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而已,可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愛圍在她身邊,因為只需要呆在她身邊就會感到很溫暖。而那時的她覺得自己是這樣一個從黑暗中逃出來的人,沒有資格呆在她身邊,拒絕她的關懷,也拒絕一切,偶爾會站在旁邊遠遠地看著,然後抱著或許是自卑的心情嘲諷著這個世界。

經歷了那麽多事情後,本以為理所應當地會失去原本就沒有得到的她,連站在角落裏遠遠地看著的資格都會失去的時候……她不得不漂洋過海,和她隔著一整個地球的距離。

可當她在異國他鄉的病床上睜開雙眼的時候,竟然看到沐浴在晨曦下的她,在微風卷動著的紗簾中若影若顯的仿佛擁有了一雙羽翼的她,一如既往沖著她微笑、軟言軟語,還將她抱在懷中。那時候,那顆自己孤獨著長大的始終不肯接納這陌生軀體的心臟,終於和那些同樣孤單的器官融為一體。

落葉歸根。

那是比姐夫還活著的消息更加讓她寧靜的笑容,讓人只想醉溺在其中的笑容。

那是比姐姐還要溫暖的擁抱——因為她的拒絕,所以姐姐幾乎沒有抱過她,也因為不是一起長大的,所以也總是找不到和她溝通的話語。最終和姐姐面對面也總是在談著別人的事情,然後沈默,然後姐姐努力想轉回她身上,卻又該分別了。

姐姐面對她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不像蘭一樣自說自話地就把她抱住了。可比起一眼就能看穿在想什麽的蘭,轉過身去之後卻又擅自地去決斷她想要的是什麽的姐姐更讓人難以理解。她真的好想問,是不是對於姐姐來說,讓她離開組織比她們姐妹一直呆在一起更加重要,為什麽會覺得那些的她從來都不懂正義和邪惡,會比姐姐更讓她牽掛。

她從來只是和牽掛的人一起走罷了。無所謂正義與邪惡,只要大家在一起,就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所以她不想讓蘭離開自己,也不舍得離開蘭身邊。

但她在哭。

那麽堅強的毛利蘭,只會因為工藤新一而哭泣,也總是因為工藤新一而哭泣。他回來了,不再是小學生的身體,以工藤新一的名義回到她身邊了,但卻沒辦法睜開眼看她一下,然後替她拭去淚水。

那個似乎從來沒有難題能夠打倒他的大偵探,立志拯救日本一百年的他,此刻魂銷骨瘦地躺在病床上,連呼吸都不能夠自己來。

他說過,即使是死去,也要回到蘭的身邊再死。現在他只做到了一半,這樣半死不活的,讓人看了就心裏難受,不做些什麽都覺得對不起他們。

而她可以做到。修覆自己的錯誤,讓這個殘缺的故事能有一個稍微好些的結局,她需要克服的不過只是自己的心理障礙而已。

她不想看到那個驕傲的偵探就在這張病床上了此殘生,更不想看到蘭明明心中有那麽多的痛苦,還要強忍著,然後回過頭來安撫她。反正蘭也不知道她怕那些試管怕的想死,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找死了,何況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樣,她知道自己是為了在意的人去努力——所以她不會像姐姐一樣做一個逃兵,留下在世的人因為她擅自的付出而痛苦。

只是克服心理障礙而已,甚至不需要克服生與死的界限。

拉下赤井秀一按在自己肩膀上不斷地傳輸著勇氣過來的雙手,宮野志保目不轉睛地看著病房內的情況,默默的將自己的手塞到了赤井秀一的手心裏。於是赤井秀一也下意識地將那雙小小的手藏進自己掌心,然後才反應過來:“要走了?”

“恩。”宮野志保逼自己將視線從窗戶移開,“陪我去阿笠博士家。”

即便博士用黑暗男爵洗掉了所有資料,但博士絕不會知道,包括工藤新一每一次服用臨時解藥和身體情況和解藥配方甚至是整個APTX4869的資料,根本不在那臺電腦裏面。在做實驗的空隙間,她像是收集癖一樣地將那些一點一點地重新用別的電腦打了出來,然後放在姐姐原本打算送去美國給她的那個U盤裏面,和那個遲來很久的視頻對話一起,就放在她床頭。

只不過為了祭奠一下曾經一段時間對那個英勇少年升起的少女一般的憧憬,甚至在英國的時候也已經決定將它完全埋葬,只因為跨越了一個地球的距離而沒有實行,卻沒想到成為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直接去實驗室?我幫你借東京大學的實驗室好不好?”赤井秀一並不知道她去阿笠博士家做什麽,如果要做實驗的話,那間地下室恐怕不是一個好的選擇,畢竟當初她一個人窩在那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實在不想讓她一下子就去面對那片黑暗。

“不了,那裏有我需要的東西。”宮野志保微笑,又攥了攥手心裏的他的手指。下定決心之後竟然覺得前路並不算太難去面對,或許是她自己的心束縛了自己站起來去面對的勇氣罷了。保護的力量真的是好強大,原來這就是為什麽他們即使站在前方頭破血流也可以堅持微笑的理由,而現在的她也擁有了這份力量,再也不需要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縮在角落暗自哭泣了。

“……宮野桑?”不太確定的問話從他們身後響起,是很耳熟的女聲,可話語裏竟然沒有往日裏熟悉的活力和精神,話裏話外間滿是死氣沈沈,竟然讓他們一時間聽不出來是誰的聲音。

但認識宮野志保的也就只有那幾個知情人,於是他們二人回過頭看去,這一看差點沒嚇掉他們半條命——

“佐藤桑,你怎麽下床了!”宮野志保有些驚嚇地看著身上掛著藍白色病服的女人,差點沒破口大罵!她以為她還是原來那副生龍活虎的模樣麽,身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傷口也都算了,可她重度腦震蕩必須要臥床靜養才行,光躺在床上就能有無數不良癥狀了,她怎麽能連護理都不帶地就跑出來!

“抱歉,我還聽不太清你說什麽……”佐藤無力地靠在墻壁上,只覺得腦內雜音無數,眼前也不時有幻花飄過,頭又暈又痛得簡直快要吐出來了,身體都不太聽使喚。她只看得見眼前瘦小的女孩子生動的表情和不斷開合的嘴唇,但看不太清面容長的是什麽樣子,的確她也沒見過灰原哀變回原樣的長相,不過她臉上的焦急大概是因為她沒認錯人吧。

有些窘迫地頷了頷下巴,佐藤幾乎快要癱在地上了,也管不得此刻的請求是否有些太強人所難:“拜托把我送回病房,護理小姐去買飯,我得在她回來之前回去床上,但我實在……”

“哪間病房?”赤井秀一自然不會讓初中生模樣的志保去做這事,大步走了過去,輕易地將這個瘦弱的幾乎連十斤都不到的女人提起來。

可宮野志保卻沒空搭理他,澀澀地看著佐藤那幾乎已經快要渙散的瞳孔,和臉上那充滿著濃濃的遺憾的神情,不自覺地想要替她落下淚來,開口好幾次,都差點說成了另一個病房號,哪怕她根本聽不見。

她不懂,她不懂,到底是生死相隔比較痛苦,還是活著卻永不能相見比較痛苦。為何世上的有情人終究需要分離,為何即使沒有他人打擾的感情也會被世事揉碎,為何人類總要彼此傷害,為何他們總不能赤誠以對,為什麽?

即使高木警官他……可他為什麽堅持不肯見佐藤警官,他明明知道佐藤警官為了找他受了多少苦!他明明知道工藤君和蘭他們即使是相見卻無法溝通是多麽的痛苦,難道他一定要他和佐藤警官到了這樣遺憾的時刻才去悔恨麽!

作者有話要說: 別猜了還會有678的_(:з」∠)_

☆、神長番外之BE結局線·6

宮野志保心中劇烈糾葛了半天,終於還是嘆了一口氣,忍住脫口而出的話語,靜靜地走在前方,給提著佐藤美和子的赤井秀一帶路。

他們都是大人,大人們是比她更懂這些事情的,更何況他們共事三年,又一同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會做出任何決定都不會是因為不懂。她在這裏窮擔心,恐怕真正不懂的那個才是她,總把一切都想的簡單了。

是啊,她只是個從出生就在實驗室裏度過的孩子,幾乎沒和人交流過,也沒和人相處過,從來都是被動接受,又怎麽敢說自己比他們更知道感情上的事情呢……

只是看著佐藤警官每次都這樣跌跌撞撞地出來,再失魂落魄地回去,她只覺得比看到趴在工藤新一床頭的蘭還要難受。還有那個不管他們怎麽勸說,明明對佐藤警官的傷勢擔心得半死,卻又還是一臉溫柔卻堅定地搖頭的高木警官。雖然他一直笑著,但臉上的神色卻看了直教人想落淚,又氣得想抽他一耳光。

這些天她每次來醫院看工藤君,都幾乎會看見佐藤警官強忍著腦袋即將爆炸的痛楚,借著每一個護士和護理離開病房的機會偷偷跑出病房來,在這間諾大的醫院裏面跌跌撞撞地摸索著,想要尋找高木警官的存在。

所有人都一致地瞞著她,因為他的哀求,可是看著那樣痛苦也要掙紮著出來的佐藤警官,卻根本沒有辦法也不想去阻止她的行動。

她從一醒來就在追問高木警官的消息,全然不顧自己身體如何,他們也當在那日大樓最後的爆炸之時被高木警官死死護在身下的佐藤警官應該沒有大問題,可是當大家準備告訴她的時候,卻發現她竟然根本聽不見任何的聲音!!

宮野志保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如何,她和警察們也不熟,相熟的警察都躺在病床上了,只是聽得蘭在照看工藤君之餘淡淡地提了兩句,卻也竟然在腦海裏面填充滿了整個故事。

醫生說這只是因為佐藤警官腦內有淤血的緣故,淤血散開之後就好了,雖然散開的時日不知道需要多久,所以大家希望她先好好休息養病,不要操心太多,並且許諾等她癥狀減輕了——起碼能夠自己從床上站起來或者能聽見聲音了,就帶她去見高木。

可沒過多久,終於從重癥監護室裏醒來的高木知道了自己的情況,沒有哭鬧絕望,只是沈默了許久,便拜托所有人向佐藤瞞下他的消息。

他在大樓裏能舍了性命地去救她,可救了出來卻又不肯見她,生死都可以一起走,卻不肯一起度過沒有危險的未來,這樣的心思考量實在太覆雜,她真的不懂。

或許高木警官這樣的正常地在外面的世界裏長大的人,和她這樣時刻面臨著危機的人會有不一樣的想法吧。宮野志保側了側頭,看了一臉面癱地提著趨近昏迷的佐藤警官慢慢走著的赤井秀一,忽然站住,然後輕聲喚了一聲:“餵。”

“怎麽?”赤井秀一半擡眸,等她說下文。

“沒什麽,走快一點。”宮野志保頓了頓,勾住了他空著的另一只手,加快了步伐,心跳也悄悄地加速,卻故作淡然。

他們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以她也不必隨他們一般糾結,互相傷害。

組織不是他的最終目標,他不許她跟著,所以借此機會送她回日本。這次回來他不會隨她留下來,但也不知道何時才走,會不會陪著她直到陰霾散盡可以如往日一般的面對實驗室的時候,所以誰知道還有沒有明日,明日他們又在幹什麽。便……將時間稍稍分給他一些,將來有個什麽萬一,也可以有些回憶嚼嚼。

唔,要不要研究一下有沒有什麽可以讓人一下子長大十歲的藥物好了。

“你真的要她忘了你?”白鳥滿眼覆雜地看著窗口的人,他總覺得這人就是個運氣好的讓人嫉妒的小子罷了,可有時候又覺得他特別對胃口。“你知道她不可能忘了你。”

“一日覆一日,總會淡的。”高木擡頭看著窗外,用著七老八十的老頭子的口氣說著話。

高木涉自清醒之後老愛看著外面的天空,即使下不了床也要坐著輪椅滾到窗邊,可白鳥讓人把床挪到窗邊他卻又大發脾氣,非要挪回原位不可,和往日溫潤到有些懦弱的模樣大為不同,也不怪當日白鳥嚇得撞歪了自己的劉海,然後兩天不肯見人。

他喜歡看白日的天空,因為這個時候白雲朵朵,天空是湛藍色的,雲朵是雪白的,並沒有那些通天徹底的黑霧,也沒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呼吸間是清新而涼爽的空氣,一點兒也不滾燙得快燒了肺,還不能汲取到足夠的氧分。可如果到了夜晚,愈是沒有雲,就愈黑,美麗的星空一個個都化作透著火光的斑白,如果有雲就更慘了,那灰蒙蒙的就感覺像要把他整個人都壓垮!

高木涉知道自己該去找心理醫生聊聊,趁著他還沒被噩夢死死糾纏,趁著他在醫院有假期又方便的時候。可他忽然想任性地放縱自己,即使是受傷的人也總是只有最初的那很少的時間可以放縱自己,可以喊疼哭鬧而不被人歧視,會有一群人忙不疊地來安撫。然而過了那個時辰,就不行了,他們會覺得夠了,再怎麽樣脆弱也該清醒過來面對現實了。

所以他只好趁著這個可以胡鬧的時間,白天看著喜人的天空一個勁兒地回憶著過去傻笑,然後晚上躺在床上用棉被捂著頭,不看那吃人的黑霧。因為再過幾日,他就只好乖乖地去找心理醫生聊,然後裝作非常瀟灑地可以直視黑夜擺脫了困擾——他沒有時間脆弱,他是警察,還有很多案子需要他去辦。

他不後悔在那一瞬間回光返照一般地企求她轉身留下,因為這樣他才是心滿意足地真真正正地主動擁抱住心上人,才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不對而將她護在身下。即便他扛住了砸在背上的石板究竟付出了怎麽樣的代價,但是總歸比兩個人都無知無覺地被砸成肉醬要好些。

起碼她是完好的,和他有最後的擁抱,在那不見天日令人窒息到恐慌的黑暗的角落裏,她在他懷裏,他替她擋去了所有的災厄。

即使已經決定要退出她的生活,但是總還是想在她記憶裏面占去一個角落,任誰都無法抹去的一個角落。她會知道那個比她小兩歲的小警察並不只是一個一緊張就會口吃臉紅,連接吻和擁抱都必須要她主動去做的笨蛋,他也是可以很男人地保護她,向她索取,主動地去親昵的。

“你擅自在她心中刻下了那麽深的記憶,然後轉身離去,一句忘了就想輕易磨滅發生的所有事情?”白鳥有些激動,連領帶歪了都沒發現。這話也不單單地是他想說的,一課的警察們都偷偷拉住他叫他傳話,但話又說回來為什麽他們要他來傳話?有話不能自己說麽。

“那不然呢?”高木涉連一份視線都不分給白鳥,七老八十的語氣變得跟個百歲老人一般了,“我需要以此為借口鎖住她?”

“什麽鎖住不鎖住的!你們本來就是一對,哪有共度生死之後就分離的緣故!”白鳥對他這樣迅速蒼老的心態感到十分暴躁,而隔壁的工藤君身體蒼老的那麽快是沒辦法,這個自暴自棄也跟著比誰老得快,還真是絕配了!

“然後呢?”高木涉頭枕著背後輪椅上靠著的大枕頭,這可以使他毫不費力地看到天空,“我這殘破的身軀如何使她日後過得幸福?”

“受傷是警察的驕傲!”白鳥自己雖然怕疼總不敢往前,但是他知道所有的警察都不會因為傷口而自卑。

“不包括殘廢吧。”高木涉終於苦笑,左手勉力轉了轉輪椅,讓他可以回頭看著白鳥:“沒必要一次又一次地過來提醒我,我是個殘廢的事實吧,白鳥。”

於是白鳥又一次看見高木涉奄奄一息的模樣。合身的藍白色病服並沒有多麽難看,臉上細碎的疤痕更添男人的氣概,但是他右邊的袖子整條軟趴趴的耷拉在背後枕頭的上面,和枕巾幾乎沒有厚度的區別,而右腿厚厚地綁著石膏和繃帶。醫生說即使是覆原的很好,他的右腿也永遠都會跛,若情況差一些的話,恐怕就離不開輪椅了——因為他連拐杖都撐不起。

在那場掩埋了近百人的爆炸中,高木涉明明是傷的最重的那個,卻是反應最快的那個,在聽到遠處有爆炸聲而還沒感覺到震動的時候就一把撲倒了佐藤,及時用自己的背脊扛住了厚重的石板。

可他的右手幾乎被刮去了一大半的肉,整條骨頭有一半露在外面,再加上扛了那樣幾乎到天長地久的幾噸的水泥板,膿水比血水還多,恰好壓到了一些東西的肘部更是已經快要腐爛。而右腿雖然原本並無大礙,但是右手使不上勁兒就只好讓右膝多擔待一些重量,等到他被救出來的時候,右腿已經連膝跳反應都沒有了。

醫生試圖搶救,可是最終結果就只保住了他右腿的完整性,而右手無論如何都必須截肢,不然會將他半個身子都腐爛掉。

然而高木涉方一睜眼就知道自己已經不再是完整的了。雖說靈魂還是四肢俱全,可始終究右臂是失去了的,不管是氣流還是溫度還是敏感度都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更何況早在那廢墟底下他就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想來腿還在身上也是醫生醫術高明了,求不了更多。

不過他沒有讓所有人擔心,幾乎沒有任何心理障礙的就恢覆了神智,簡單而詳細地對著前來準備安撫他的人說明了當時的情況,從毛利先生偶遇黑衣組織起,到他警告未果而只好決絕的點燃炸藥的一切,還提醒了他們不能和媒體說的部分,因為毛利小五郎是‘路過被卷入的市民’,不能讓他的家人再受流寇和記者侵擾。

他的冷靜讓所有人駭然,更加可怕的是他幾乎一秒都不需要思考就直接揮劍斬掉了自己和佐藤美和子的情緣,不打算辭職,但卻請求不要再呆在她身邊,寧願轉入警務部教養課去做教官。

他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然後白鳥看到他那雙一如既往溫潤的雙眸,可裏面卻已經失去了光芒和自信,僅僅剩下如同遮醜布一樣的溫柔,阻擋了所有人試圖窺探他內心的眼光。

於是白鳥又一次戰敗,明明高木涉臉上沒有任何痛苦和怨天尤人,但那和他醒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的疏離感和一模一樣的決絕擊敗了他,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於是白鳥還是低著頭塌著肩膀出去,沖著外面聚在一起等消息的年輕警員們和護士小姐搖了搖頭。

還是要繼續向佐藤美和子瞞著高木涉的病情和病房。

如果他本人不願意的話,沒有人能夠擅自把佐藤帶到他這裏來,就怕他並非看透紅塵的疏朗,而是強行壓抑著暴風雨前的平靜,怕他沒有任何準備地讓佐藤見到了他此刻的模樣,會做出讓所有人後悔終生的事。

或許在佐藤不在的時候他可以思考和幾近殘酷的冷靜,但佐藤一旦出現在他身邊,怕是會打破他所有的自持,將他逼瘋。

白鳥試圖換位思考,他設想了一下若是自己遭受了這樣的罪,是否還願意去拖累澄子。可他終究想象不出來,因為他和澄子與高木和佐藤是不一樣的,至少澄子不需要冒著危險去做什麽事情,她可以一害怕就躲到他背後,聽他的話遠遠逃開。

沒有人是一樣的。

所以沒有人能夠替高木涉做決定。

可佐藤不信,她不信如果高木如大家所說的那樣比她傷的輕甚至是很快就能出院的話為何不來看她,於是她趁著所有人不備溜了出去,一間一間地去敲門,一張床一張床地看過去,非要找到高木不可。

她一定要親眼看到他還活著,是的,她是如此的心情,他必然也是如此,可他竟然一次也沒來看過她,所以他要麽病重得根本起不了身,要麽就是……不在了。

所以,即使她只能堅持走上十分鐘的路,她也要一間一間地把病房看過去。一次只能看一兩間的話,那就多走幾次,就算他們不告訴她高木的情況,但她遲早能把這間醫院的房間走完嗎,看遍每一個入院的病人。

或許,或許能遇到出來找她的他——他們不都是這樣麽,為了讓他們養病,所以編造謊言非要把他們鎖在病床上,巴不得他們即使是去廁所也要用輪椅一般,其實他們身體好著呢,她也只是頭暈腦花聽不見,又不是斷手斷腳。

是的,他一定是被他們藏在醫院裏的某個角落,哄騙他讓他躲起來不見人。高木一向比她好騙也好欺負,同事們老是喜歡把他帶到刑訊室裏去讓她找不到,所以這次也一定一樣,他們將他藏起來了讓她找不到。

所以她若是不去找的話……不,她一定要找到高木君。

警察們被她執拗的神色嚇到了,不敢相信她在腦袋造反的情況下還要這樣急迫地尋找,然而也不敢從了她的心願,怕她真的就一不小心找到了,只好叫護士24小時地看護著她,不讓她偷溜出病房。

但人總是會松懈的,有一天夜裏護士就中途上了個廁所,出來她就失蹤了!那夜東京警察醫院幾乎所有值班護士和醫生苦苦尋找了一個多小時,才終於在樓梯間的角落裏找到昏厥過去的她之後,警察們一個個都塌著肩膀,痛苦地交待護士和護理多多創造機會讓她白天出來找個夠。

至少她還在所有人的目擊範圍內,即便再度貪多而因為多找了一間病房而昏迷,也會有人立刻叫醫生過來。讓她白天跑累了,晚上就會好好睡覺,呆在床上,總好過夜裏跑不見了他們窮緊張。

至少,若是真的讓她摸到了高木病房的附近,他們還有機會可以通知那小子。是逃還是不逃,由他自己決定。

太過分了,高木那小子。好不容易他們都認同了他的存在,允許他呆在佐藤桑的身邊了,結果他自己卻放棄了,連見上一面都不肯,那個混蛋,早知道以前他們就不老是想方設法地把他拖走了,現在倒好,他們想方設法要把他推回去,他反而要躲開了。

混蛋,少了條胳膊難道就不是男人了,是男人難道就能這樣冷酷地看著自己的女人每日尋他尋得跌跌撞撞渾身是傷,根本無心養病還能無動於衷麽,是男人就站出來面對現實,他們都決定站在他身邊幫他了,真是混蛋……

以前總瞧不起他沒有點男子氣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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